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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3章 心神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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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紈在府裏終於得了許嬤嬤遣人送來的信,見說莊裏皆平安溫飽才放下心來。正松口氣,外頭有人相請,卻是迎春房裏的一個小丫頭。那小丫頭給李紈磕了頭,嘴裏道:“司棋姐姐讓我來給奶奶請安,我們姑娘這幾日病了,又不讓人去請大夫,司棋姐姐讓我來請奶奶過去看看。”

李紈聽說如此,趕緊收拾了往賈母房裏去。這兩日賈母年下應酬煩了,托身子不爽利在後院歇著,只留了黛玉跟寶玉一同吃飯,三春都是各吃個的。是以迎春病了並無人知曉,何況她平日裏亦少有聲響,便是少見了也沒人想起來。

到了迎春房裏,繡橘司棋兩個都在旁邊守著,見李紈來了忙往裏讓。迎春靠坐在床上,面色如常,李紈靈覺一動,才發覺她心神幾近耗盡。因是神魂上的東西,一時半會在身體上還顯不出來。

李紈坐在床沿,握了她的手道:“怎麽好好的病成這樣?!”司棋繡橘對看一眼滿臉不解,迎春笑笑道:“白天黑夜都一個樣,醒著的時候也不像醒著,睡了的時候也不是真睡了,她們同我說話我都聽不太懂了。”李紈往她身邊看了,便見枕邊壓著幾本書,一細看,心道果然是自己造的孽。

心裏略一計較,便對司棋和繡橘道:“這個時氣的緣故,待會兒我讓人送些溫補的東西來,你們伺候你們姑娘用了,靜養幾日再看。這會兒尋了老太太太太去,也說不出個一二三,倒不好。”

兩人趕緊應承,正是說到心上了,眼見著迎春是得了什麽癥候,可又說不出個什麽來,又沒有頭疼腦熱,也能飲食,就是這麽渾渾噩噩的,說大了怕更招了忌諱,說小了又是個無事生非的罪名。實在沒法子了,想起李紈對迎春向來親厚,才請了來,如今看來是請對了。

李紈回到自己院子,直接進了房就去了珠界。聽風閣再舒坦這會兒也沒心思受用了,好在自己走的就是練神魂的路子,好歹知道點皮毛,就在浮塵集市裏尋起東西來。神魂得氣化生,常人俗世用的都是些妄念巧思,卻有‘入道’的人行事動用的是心力。這是少之又少的,所謂功夫在詩外,那乍現的靈光常人是沒法子求的。

這迎春前回聽了李紈兩回話,又因著本身的悶性子,把那向外求倚靠的心思轉到了向內求己,覺察著自己行事動念的當下感受。這麽一來,發覺原先的“求”竟是條死路。——想要過清靜日子,自己的情形,幾近無依無靠,便只能求諸旁人行借力之事,這便要用到人,要與人瓜葛來往,這存了機心的行事與她來說卻是另一個困局;如此這般,過不上清靜日子自然難受,為了能過上清靜日子所行之事也照樣讓她難受。所謂心性定命,豈虛言哉!

恰在此時,得了那講述陣道的書,她本於棋道有得,是個多謀善算的,初時得的縱橫講的是變化大道,這回李紈給的上下策黑白道,講的卻是陣法入門,迎春忽的發現一條不用經於人而可有所行的路。便是陣法!這是於絕境中得了生路,她焉能不沈溺?!

原本不過是晚間心亂不得眠時隨手拿了解悶的,哪知一看就到了天明。小睡一回又接著讀那書,廢寢忘食,不過三兩日就成了如今的模樣。卻原來這黑白道所載陣法,乃修者之事,與此界不同,所耗者並非尋常腦力體力,而是心神之力。一寸心力已可成就人間天賦,這尋常人能動用多少心力?迎春不知厲害,已是耗得心神力竭了。

肉身看著無異,心神卻如燭火漸微,若養不回心神,之後或者癡癡呆呆或者就瘋瘋癲癲了。李紈尋思透徹,便在浮塵集市的丹藥鋪子裏取了瓶“養心護神丹”,又往首飾鋪裏尋了個“靈木佩”,另尋了部長養神識的《化心訣》,這才往外去。

晚間讓素雲送了藥過去,囑咐司棋幾個給迎春用溫水化了服下一粒,這一夜迎春總算合上了眼。轉日李紈再來,迎春剛梳洗完,見李紈來了便讓司棋幾個往外頭守著。李紈放了神識略探一探,到底是修界的靈丹,眼見著那損耗已補回得七七八八了。還沒待她開口,迎春緊抓了她,壓低了聲道:“嫂子,那兩本書……那是、那是……天書!”

李紈一楞,伸手摸摸她額頭道:“二丫頭,你不是還燒著呢吧。”“哎呀!”迎春推開李紈的手,從枕邊取了那書來,翻開了指著裏頭一段,對李紈道:“這個,我照著設了一半的陣法,奶娘就全尋不著我的東西了!”

李紈一驚,原本聽了司棋繡橘所說,道是姑娘整日看那書,便當她是研習陣法過度傷了心神;哪裏想到迎春在此道竟有如此天賦,不過翻看這麽幾日,竟能照著布了陣法。這陣法之道,以五行八卦為象,引動玄道天力,布陣雖不易還有照貓畫虎一說,其中心力灌註才是啟動陣法的正因。

這心力因人而異,多數常人整日渾渾噩噩,妄念滔滔,哪裏能有心力餘做他用,何況灌註陣法。想不到迎春竟有這樣本事。李紈不由認真看她一眼,想了想終還是道:“我這沒用的書尋來給你看看解悶的,可別把你看出什麽毛病來!怎麽好好的說棋道的書,在你這兒成了陣法了?”

迎春兩手揉腮,好生無奈,那書委實可用棋道解,可所蘊天地至理哪裏是小小棋坪可容的。可那些細微領悟,卻又難以訴諸於口。捂了臉無力盯著李紈看。

李紈心裏好笑,也不管她怨念,只取了個錦盒出來,打開了遞給她道:“雖是聽不懂你說的些什麽,總之是耗了心神,又是從我這裏出的根子。這裏兩樣東西,最是靜心寧神的。”取了那千年養神木煉制的靈木佩給迎春掛在脖子上,正好垂在胸口。迎春只覺得心思一陣清明,取了那木佩細看,墨綠的木底上暗褐的細致紋理,若不是嵌著兩顆銀色的珠子恐怕扔在地上都沒人撿。

李紈又把那本《化心訣》也遞給她,笑道:“據說這經書最是寧心靜氣的,你若再睡不著,也別看那棋譜勞心了,不如念念這個,恐怕還好睡些。”

迎春忙打開看了,打頭兩句“神清惑於心亂,化心為一而定神”,便知不是太太常念的那些靜心的經書。遂問李紈道:“嫂子,給了我這麽些書,她們再去你院子裏可就沒書看了。”李紈正要細說,司棋在外頭報道姑娘們來看二姑娘了。李紈便住了口,沖迎春努努嘴,迎春便把頸上的木佩揣到了領子裏頭。

寶釵跟探春進來見李紈也在,忙上前行禮,又近前看迎春道:“說你病了,這是什麽時候的事,神色看著倒還好。”李紈笑道:“還是我的不是,給她兩本說棋的書,她看得忘了時候,飯也不好好吃,覺也不得睡。等想要好好睡覺了,倒睡不著了。”

寶釵點頭道:“是了,這睡覺也是要力氣的,熬得過了,連睡覺的力氣也沒了。我們尋常說琴棋書畫,不過是說說罷了,到底不是要務,倒為這些熬壞了身子,可真是不值當的。”探春也道:“二姐姐也別這樣了,你若嫌悶,何不尋我們玩去?如今湘雲也回去了,你這兒是冷清些。”

迎春笑道:“哪兒就冷清了,我本也不好熱鬧的。”寶釵見她手邊的書,紙張古樸不似尋常,便問道:“剛說熬累了,如何又看起書來?”李紈取了遞給她道:“尋來的經書,說是看了寧神靜氣的,防她又不得入睡起來看棋道,不如看這個。”

寶釵接了翻看兩眼,看不過說些心神的話,便笑道:“倒是跟清靜經有些像,終究沒什麽趣兒。”探春道:“寶姐姐就是博學,偏什麽都知道,又道沒趣兒。”寶釵笑道:“就是知道了才曉得沒趣兒。”

迎春想了想,將《黑白道》遞給寶釵道:“就是看這個書看得入了迷,偏大嫂子也覺著無趣,你們看看評評理。”寶釵與探春一人取了一本翻看,到底撂了笑道:“也只你能看得入神了,這條條道道的東西,我看著都腦仁疼,可見不是下棋的料。”迎春見二人翻看了也只當個棋譜來看,不由又是喪氣又是高興。李紈看在眼裏,心裏暗笑。

從迎春處出來,李紈心裏思忖,這凡人入道確是可憐。你道可憐在何處?最可憐處大概就在這肉身,一來這皮囊易壞,煉個體就傷了筋骨,煉個神又耗盡了心血;二來這生時有限,想李紈在珠界裏得了光陰無蹤的好處,那太一無傷經和太初訣都煉得不知耗費了幾千百歲月,還是如今這迷迷糊糊的模樣,放在這凡間如何是好?

一回入定未終恐怕就已魂魄離體了;三來這肉身牽連太多俗務紛繁,只看鳳姐,想要保養身子養個兒子尚且不易,何況靜心求道?便是如老太太這樣當了老太君了,仍不免被應酬往來逼得托病方得脫身。思及迎春方才又委屈又高興的模樣,大概得道之人多半如此了,食髓知味又如何能說與那些空口白話的人聽。

她看《黑白道》悟了陣法恐怕跟先前的《縱橫》大有關聯,只這書尋常人看了也不過看到個棋譜罷了。雖給了她靈木佩,又傳了《化心訣》,限於生時有限,終究不知道能到何種地步,只能隨緣而已。

因剛在珠界裏只一心為了迎春尋東西,也不得好好走走,晚間歇下了就又進了珠界往浮塵集市去。如今李紈最愛的就是此處了,說來也難怪,靈界的東西離人已遠,便是那些傀儡戲也暗含了太多玄機,李紈看了大體如牛嚼牡丹。且從眼耳鼻舌身意上來體貼人意的用心就更少了,浮塵集市就多了許多這些向度的東西,更像個‘人’待的地方。

一早起來,見賈蘭吃早飯時似有話要說又不好意思張嘴的樣子,便笑道:“做這個樣子給我看啊?”賈蘭咂咂嘴道:“娘,我昨兒去看二姑姑了。”李紈哦了一聲,點點頭。賈蘭只好接著道:“娘,你給二姑姑什麽丸子吃了?我去時二姑姑正化了水喝,我聞著那香味甚是好聞!”

李紈一楞,想起他說的應該是那瓶“養心護神丹”,失笑道:“那是給你二姑姑助眠用的藥丸子!因她幾日沒好好吃東西,特囑咐了讓她化了水喝的。什麽丸子!”賈蘭一聽更羞了,只是想起那個味道,到底還是忍了羞道:“娘,還有那藥不?我也想吃。”

碧月幾乎要笑出來,李紈瞪了她一眼,把賈蘭拉到身邊,一邊細看他神色一邊問道:“怎麽了?最近練功可是有什麽不對勁?好好地吃什麽藥。”賈蘭仰頭想了想道:“身子倒是沒什麽事,倒比以前輕省了,就覺著晚上睡著了老是像沒睡著的樣子。”

李紈不解,賈蘭又道:“該是睡著了,一閉眼一睜眼天就亮了,可這閉眼睜眼之間我總覺著我像去什麽地方了,總之不像往常那麽睡得沈。”李紈便問:“可是做了很多夢?”賈蘭搖頭道:“也不是做夢。”李紈用神識探了探賈蘭的氣息經絡,生機旺盛並無不妥。左右那養心定神的丹藥於賈蘭來說也傷不著什麽,他煉體的雖不用練神識,養養心力也是好的。

想到這裏,就回屋去珠界鋪子裏尋了一瓶出來,走到外頭遞給賈蘭道:“這個倒也沒什麽害處,卻也別吃太多了。”賈蘭接過細看,卻是個暗綠褐紋的大肚短頸木瓶,塞著個木塞子,拔開來看了,恐怕有百十來粒。遂喜笑顏開道:“娘,如何給我這許多!”

李紈總不好說是把人一個鋪子裏的都取來了,便道:“我想著你吃飯得吃人家的七八人份,這藥恐怕少了也沒效果。”閆嬤嬤在一旁實在聽不下去了,插嘴道:“奶奶,這又不是糖豆,就是糖豆也沒這麽吃的!”

李紈趕緊笑道:“嬤嬤別急,這個跟糖豆差不多的,都是拿吃食做的,是以這小子聞了才會來討吃,若是尋常藥丸味道,他哪裏肯開這個口?勸都勸不下去呢。”說了遞給閆嬤嬤幾顆,閆嬤嬤接過來一聞,果然是股子花草蜜香,心想著大概是李紈拿吃食哄賈蘭的,這才不說什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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